实录台湾十日行之四：圆山饭店、忠烈祠、士林官邸

实录台湾十日行之四：

圆山大饭店、忠烈祠与士林官邸

1月13日：何谓“忠烈”、再识蒋宋

　　昨夜入住圆山大饭店。这里是饭店，也是景点。1993年11月作为大陆高校学术代表访台时，东道主曾请我们在此用过一次晚餐，是款待“贵宾”才有的规格。6年前随团环岛游时，多次在旅游巴士内望见这座高高耸立在绿树丛中鲜红鲜红的古典宫殿式建筑，导游说这是当初宋美龄建的“国宾馆”。这次委托台北旅行社的一位朋友Vicky预订了1夜“麒麟”客房，3人入住，1夜1400元RMB。前2夜住的是士林夜市中的民宿，328元RMB1夜，是特意安排的“反差”式住宿体验。我在主持二外旅游研究所工作时曾对同事说过：旅游考察时要既能进天堂、也能下地狱，意思是既要会享受、也要能吃苦。选住此处，还有一个考虑：就近参观忠烈祠和士林官邸。

　　饭店依山面江（基隆河），座落在剑谭公园内。如从山下拾阶而上，迎面而立的是高大的古典牌坊，告诉你这是一座中国宫殿式的园林酒店。置身饭店印象最深的是红色。大堂中铺满红色地毯，七彩画梁、丹珠圆柱，厅壁走廊的画饰与浮雕有康人雪山图、洞天山堂图、清明上河图，以及周公与礼作乐浮雕等，大厅与房间内部的明式红木家具。即使是大堂总台，也挂着“福”、“祿”、“寿”三个大字，作为对客人的祝福。见得多的是龙的浮雕，有人称它为“龙宫”，还有“中华民国”的国花梅花及石狮等国人喜爱的吉祥物。整个饭店给人以雍容华贵、庄重典雅的“皇家”风范与气势。

　　虽然圣诞节和元旦刚过不久，但饭店里看不见圣诞树之类的“洋”气。离猴年春节还有一个月，大堂里已布置了十二生肖的彩灯，而猴王的彩灯居于中心位置，洋溢着一片中华新春的节日气氛。

　　以今天的标准看，饭店的设施并非最好，而且有的地方显得陈旧。但总的印象并不过时，总台、大堂门僮和餐厅的服务员训练有素。如果说101大楼是时尚台北的标志，那么圆山大饭店则是传统台北的标志。作为文化遗产型宾馆它当之无愧。廊道中挂着的那些内外政要、各界名流的照片显示它昔日的辉煌。李光耀是此处的常客，据说最少在此下榻过二十多次。据说饭店里有一有180米长的地道，可供政要们紧急时使用，衬托出当年海峡两岸军事对峙的背景，更增加了一道神秘的色彩。

　　这家饭店的前世今生也折射台湾一个多世纪的历史变迁。大饭店的原址曾是日治时期建的神社，筹建于1952年，由宋美龄等政要组成的“财团法人台湾敦睦联谊会”运作。先建正楼，然后分步建金龙厅、翠凤厅与麒麟厅等，1963年才完全落成。1968年圆山大饭店被美国财星杂志评为世界十大饭店之一，可见当时的显赫。当时虽然是以私人名义捐款成立的“财团法人”，所有的捐款人均为当局政要，实际上是由“交通部”为后台。与政界的这种特殊关系，长期成为台湾权贵们享用的特殊场所，一般民众望其项背难以进入。上世纪末八、九十年代以来，台湾民主运动的兴起、外资和民间饭店的崛起和旅游业的发展，圆山大饭店逐渐失去了它的宠儿地位，不再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了。如今它更是只认“钱”、不认“权”了。但由于它的历史、区位、环境和特色优势，以及几十年形成的品牌效应，圆山大饭店如北京的国际饭店、上海的锦江饭店一样，依然是台北、以至全台湾的文化精品饭店的标杆。从文化和商业的角度，它完全应该、也有条件像天津的利顺德大饭店一样，专建一个饭店历史博物馆，展示其深厚的历史与文化底蕴及由“官”到“商”的嬗变。

　　面对市场的激烈竞争，它本身也在不断改进中，如从饭店到圆山捷运站，饭店的摆渡车每天从早到晚每20分钟一班免费接送旅客，从剑谭捷运站和士林捷运站早、午、晚也有定时摆渡车往返。此次在此小住一夜也算不虚此行。稍为遗憾的是，未能参观当时为政要准备的地下山洞通道，不知以后能否有机会弥补？

　　忠烈祠在圆山大饭店东侧1公里处，但走下山坡绕一个弯才能抵达，步行需20来分钟，对散客、尤其是老人来说不大方便。好在计程车只要一个起步价（90元NTD），请门僮打个电话随叫随到。

　　9点50几分到达忠烈祠时，10点钟的卫兵换岗仪式即将开始。20多个卫兵头戴钢盔、脚穿皮靴、身穿礼兵服、手持步枪从正殿出发，列队正步走到大门，与门卫交接。此时几乎所有的游人都离开正殿和廊道，拥向仪仗队。这是忠烈祠里最吸引游客的场面了，人们纷纷拍照、摄像，尾随而行。换岗仪式一结束，人们纷纷散去，旅游团也陆续离去，就像看戏一样，高潮过去接下来就落幕了。

　　此刻，祠院内顿时清静下来。我独自走进向正殿、围廊慢慢参观。正殿前方左右两侧建有两个古式亭子，分别立有两个同盟会会员的半身塑像。一个是陆皓东，孙中山的同乡同学、青天白日旗的设计人，被孙中山誉为“为共和革命而牺牲第一人”。另一个是史坚如，同盟会广州起义被俘后英勇就义，年仅二十一岁，孙中山称赞其为“为共和革命牺牲的第二个健将”，其“死节之烈，浩气英风，成为后死者之模范”。这两位烈士按“官”排位并不“高”，但单独建亭立像纪念，如此殊荣令人感叹。

　　正殿是一座仿故宫太和殿的两重屋檐式建筑，红柱黄顶、雕梁画栋，正中间挂着蒋中正手书“国民革命忠烈祠”。走进正殿正中立着“国民革命烈士之灵位牌”。两侧陈列着重要的“英烈”的遗像、手迹和生平简况。熟悉的如宋教仁、廖仲凯，被红军活捉、枪毙的“剿匪”敌前总指挥张辉瓒，在“戡乱”中被解放军击毙的军长张灵甫及其临战前写给妻子的遗书。

　　在正殿外围廊道中，东、北、西三面依历史顺序陈列各个时期的照片、地图、塑像和照片，原标题实录如下：开国起义、辛亥革命、东征与北伐、五次围剿、七七事变与华北作战、淞沪会战、缅北滇西作战、八年抗战、戡乱作战、规复延安、八二三金门砲战。

　　有名有姓的人物大致有三种：一是辛亥革命前后的烈士，如秋瑾、雏容、陈天华、宋教仁、廖仲凯等；二是抗日战争的烈士，如张自忠、佟麟阁及缅北滇西战场上牺牲的美国飞虎队和国民军飞行员；三是国共战场上的死者，如张辉瓒、张灵甫，他们的功过难以用“成王败寇”论定。张灵甫是抗日功勋卓然的名将，即便是张辉瓒，北伐时也是有功的，据我所知在岳麓山的张辉瓒墓，“文革”中遭毁弃，现已按历史原状修复了。

　　参观忠烈祠，可以了解台湾那边的国民党是怎样看待辛亥革命以来的百年史的。目前，大陆上正在大张旗鼓地开展“红色旅游”。在忠烈祠内的主道两边飘着“青天白日”旗。我想，忠烈祠这类历史纪念性建筑或遗址不妨用“蓝色旅游”来概括，在台湾这类遗存很多，大陆上也不少，广州、南京、重庆、岳阳、腾冲见过不少，我历来认为把它们归入“红色旅游”有背历史真实。

　　在我看来，一“红”、一“蓝”是近百年来中国历史上无法抹去的两个基本元素，如何认识、对待这两种元素不仅事关历史，更事关今天、影响未来，事关中华民族复兴的大业。

　　历史恩怨如何才能化为历史教训，使中华民族不再重演“骨肉相残”（胡锦涛语）历史悲剧？“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胞兄弟”如何“让历史悲剧不再重演”（习近平语）。去年11月习近平会见马英九时建议，“两岸双方应该支持鼓励两岸史学界携起手来，共享史料、共写史书，共同弘扬抗战精神，共同捍卫民族尊严和荣誉”。海峡两岸同胞的双向旅游该如何处理这些历史问题，是一个无可回避的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在台湾，“忠烈”的观念与标准也在与时俱进。1997年后，台湾修订了有关条例，把进入忠烈祠的人物扩展到在日本统治时期台湾本土抗日烈士，延伸到为救护民众而牺牲的警员、消防、教师和医务人员等，如2003年为抗击SARS而殉职的7位医生护士也进了忠烈祠。台湾那里把“忠烈”从忠于党派、主义的概念延申展到忠于人民、民族、国家，应该说是历史的一大进步、时代的又一潮流。

　　在台湾，每个男青年都必须服一年兵役。《我们台湾这些年》的作者廖信忠在书中曾这样记述他在“三军仪队”当兵的经历：

　　“三军仪队是台湾的礼仪部队，任务大概就是表演、军礼及驻防等。在忠烈祠、中正纪念堂、国父纪念馆等地，都会有三军仪队在驻防。而其中的交换岗仪式就变成吸引游客的一大卖点，就连国外知名的旅游书籍都会专门介绍。每整点交接班一次，这时各国游客也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拥过来参观。不过当初我大概不够优秀，没去驻防。驻防尤其在夏天，又热又要专门穿着全套礼兵服，像假人一样站立，眼睛都不能眨，那也真是很辛苦啊。好在仪队的伙食比起一般部队好很多，就连专用的碗也大很多，稍微可以感受到享受一点儿”。

　　离开忠烈祠时，我女儿仔细端详门洞两边站岗的两位卫兵，发现长得一模一样，就问一位军官：他俩是不是双胞胎？回答是“是”。我赶紧与他俩合了个影。

　　中午从忠烈祠回到圆山大饭店，退房、存行李，乘计程车去士林官邸。2010年11月随团游时也曾到过那里，不过那时只能在蒋宋居所的铁栅栏外面拍一张照，不能进入参观。此次重来主要是冲着官邸内的蒋宋居室陈列。

　　士林官邸分为花园与官邸两部分，花园部分属台北市政府工务局园艺管理所主管，是一个“生态公园”，免费开放。官邸原属“总统府”管，2005年5月被定为“国定古迹”，2010年后交由台北市文物局管理，参观者须交门票100元NTD。我按照故宫博物院的规矩，交300元NTD买3张票。售票的是一位中年女士，说要看看我的“入台许可证”，我心想买张票还要查证件？她看了我和老伴的证件后说，“你们俩个人可以买半价票”，退给我100元NTD。我高兴地说了声谢谢。不在乎少交这100元，而在乎在这里享受到了“国民待遇”，把我当中国人了接待了。

　　官邸是一幢两层楼房，外墙为深绿色，与背后的青山绿树融为一体。进入官邸后，不准拍照摄像，每人免费发一个导览仪，按参观顺序自动播放讲解辞。楼下整层是会客厅，按不同规格区分为大小、风格不同的四个会客区、会议室，家具有中式的，也有西式的。有四扇落地大圆窗，其中三个是真窗，既可采光又可望见庭院风景，还有一扇貌如门窗实则嵌贴着一幅宋美龄手绘的国画，据说可随季节更换。

　　走过会客区有一间客厅，蒋常在这里与儿孙下棋，与宋蒋对弈象棋。这间客厅中间有一大幕薕隔开，兼做电影放映室。旁边是餐厅，有西式长桌和中式圆桌各一张，与儿孙共同进餐时用西式长桌，夫妇俩人通常在圆桌上用餐。

　　二楼卧室是蒋先生夫妇起居空间，依次有办公室、书房、卧室、洗漱间、卫生间等。蒋与宋同屋不同室、同寢不同床，两人卧房中间用屏风隔开。蒋按军人习惯早睡早起准时作息，宋习惯夜间看书作心作画、早晨晚起，为互不干扰两间寢室隔而不断。

　　蒋的书房的书柜中放着一套影印本《四库全书》，卧室中放着《圣经》和教人如何读经灵修的《荒漠甘泉》，据说每日必读。后来蒋入殓时宋把《三民主义》、《圣经》、《荒漠甘泉》和《唐诗》放入灵柩之中。走廊墙边摆着一个特制的大书柜，那是全套英文版大百科全书，是为宋准备的。宋的书房中见不到一本书，所,有的书都藏在窗帘内或带小门的墙内书架上，书房显得十分简洁。

　　宋到台湾后拜国画大师黄君璧、张大千等为师，画兰、画竹、画山水。墙上有一张照片：宋在作画，蒋在旁边观看。上楼梯时迎面墙上一幅大型水墨山水画，是1956年9月蒋70岁生日时宋特意画的寿诞礼物。该画以奉化溪口的水山为原型，可见她对蒋的思乡之心的理会与共呜。蒋在此画上题词如下：

　　“丙申九月，夫人为余生日而作，筆墨蒼渾興趣勃發，欣对久久不覺烟霞由坐上升也。中正”

（转摄于《宋美龄画传》，北京作家出版社）

　　书房中还保留着一本宋美龄练习书法的本子，上面有蒋介石批阅的笔迹，写得好的字上画有红圈，好像是老师给学生批改作业。

　　在起居室墙上，一头挂着蒋母的遗照，另一头挂着宋母的遗照，还有蒋与孙儿一起玩耍的生活照。宋的一间化妆室大约四、五平米，粉红色调，摆着一张普普通通的化妆台。一个半截玻璃门的衣柜中挂着宋的旗袍，据说有专门裁缝天天为她制作旗袍，大多数旗袍没有穿过。这算是她最奢侈的地方。

　　这幢小楼总的印象是：一楼会客会议室庄重、气派，可能与会见宾客有关。二楼起居层简朴而温馨，兼有书香气息与生活气息。有游人说，“总统”住的也不过如此。

　　整个参观过程中，一直有几位老年人相随，随时准备回答客人的提问，或者帮助客人操作导览仪。我与他们攀谈起来，得知大多是退休人员，是主动来当服务员和讲解员的，不取任何报酬。除星期一闭馆外（这是所有博物馆的通例），每天上午12人、下午12人，共计144人，每人每周半天风雨无阻、准时“上班”，如有偶然情况可与同伴替换。他们十分熟悉馆内的陈列，开口“先生”如何，闭口“夫人”如何，言谈之中自然流露出对蒋宋的尊敬，但丝毫没有刻板、做作的语态,既不像我们电视新闻主持人或“红色旅游”导游员一字一句背书的腔调，也没有有些导游那样信口开河，熟衷讲一些八卦传闻。问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回答是“喜欢！”，有的还解释几句：退休了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到这里来可以接触客人，与客人交流，也可以与同事们交流，可以交很多朋友，比呆家中有意思。请一位想合个影，他说馆内不能照相。这样的“志工”后来在中正纪念堂、台北历史博物馆、二二八纪念馆也碰到过。

　　上午在忠烈祠，严肃甚至悲壮的气氛令人有些压抑。下午在士林官邸感受的是一种家庭生活、一种骨肉亲情。官邸内的陈列与讲解以蒋宋的“世纪之爱”为主线，有意淡化政治色彩、强化生活情趣，用孝道、爱情、亲情等所有人都易接受的方式，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受到感染，让你了解蒋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看似虚化了政治宣传，实际上达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这一点很高明，似乎由高人在指点、策划。

　　走出官邸在花园中散步，从另一个层面继续了解蒋宋。蒋喜爱中式园林，建有私家庭园中常见的慈云亭、拱桥和曲池等。宋钟情西式园林，开辟了玫瑰园、温室花圃和大尺度的几何式花园。蒋与宋联姻后皈依基督教，在南京建了一个家庭教堂“凯歌堂”，在这里也建了一个“凯歌堂”，也属“国定古迹”。一个骨子里浸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血脉，在家中多穿长袍马挂；一个从语言、思维到生活方式都深受美国文化的熏陶，但又好旗袍、爱国画，蒋宋两人从初始的政治联姻到以后50多年的相濡以沫，也算政治家庭中的一个并不多见的特例，基督教信仰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

　　现在这个免费开放的花园成为民众游憩之地、新人拍婚纱照之所。温室里的千姿百态的花卉、盆景，尤其是蝴蝶兰品种之多、色彩之艳，令人赏心悦目。我太太是个“护花神”，蝴蝶兰更是家中常养之花，进了花房不停地拍照。后来才知道，蝴蝶兰也为蒋之所爱，怪不得成了花房中的主角。

　　1950年5月入住到1975年4月病逝，蒋宋在这里度过了整整26年。之后，宋美龄曾三度回台，仍住此地。蒋氏影响每况愈下，宋氏孤单一人住在此地，见物生情不知是何感受？

　　在威权时代，这里戒备森严，老百姓不能越雷池半步。现在斯人已去、时代已变，但故园犹在。参观此地使人想象不到的是，曾经住在这里掌握着千百万人生杀予夺大权的“第一家庭”，原来也有与市井民众一样的家庭生活。更加使人想象不到的是，1975年至今只有40年，但一人至尊的社会形态在台湾已不复存在，昔日的“总统官邸”向民众敞开了大门，为民众所共享。

　　最后须记上一笔的是，士林官邸大门口有一座平房，约100多平米，接待中心、咖啡茶座、简易快餐、纪念商品四者皆而有之。窗口卖一种“包子”十分有趣，“中正包”是肉包，“美龄包”是素包。包装纸上印着蒋、宋的动漫头像，令人莞尔一笑。在这里，不要说把蒋介石、蒋经国的动漫造型设计成旅游纪念品，就是拿现任“总统”开涮搞笑，也很平常。这也算是“威权时代”一去不复返的一个小小征候吧。

　　最后在这里，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中正包子”，在调侃中结束了难忘的重游士林官邸之旅。

　　回到圆山饭店取行李，一辆计程车把我们送到台北市中心的皇家饭店，开始台北之行的第二段旅程，从历史的回忆中走进纷纷攘攘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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