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秘密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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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圣日耳曼大道走，走到但丁路，转弯，视力好的人便能看见巴黎圣母院的侧影，那些被建筑学家反复念叨的、瘦骨嶙嶙的飞扶垛。若是午后，还能看见索邦大学的学生从左手边的老教学楼里鱼贯而出。你走上但丁路，无视右手边鳞次栉比的日本漫画店，眼看离圣母院只隔一条塞纳河、一座双桥（pont au double）时，不要急，左转，走出十来步，指着路边一个逼仄小巧的店，对身旁的朋友说：“那就是莎士比亚书店。”

　　当然，这么做未必能得到你期望的反馈。

　　我在巴塞罗那坐双层旅游大巴，见过一个金发白皮肤、一望而知是日耳曼人种、体格可以占据两个座位而不给其他人留空隙的大哥，身着罗纳尔迪尼奥的10号球衣。一路车行，他无动于衷。直到车停在诺坎普球场前，导游刚用英语说了句“现在我们来到了著名的诺坎普球场”，那位大哥蹦将起来，从车子第二层向下一路滑滚，跳下车去，面对球场张开双臂，撕心裂肺地尖叫。

　　我在二层望着他。

　　瑞士有个叫马蒂尼的山间小镇，普通人徒步20分钟，可以从镇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镇上堪称名胜的，只有一个圣伯纳犬博物馆（此地是圣伯纳犬发源处）、一个古罗马竞技场遗址（一个网球场大小，冬天可以积起齐腰厚的雪）和一处山口。最后一个名胜，我是听一个远道而来、晒得仿佛咖啡加多了牛奶的哥伦比亚人说的。

　　来这里看圣伯纳犬？

　　不不，我是汉尼拔的粉丝，这里是他带着大象翻过阿尔卑斯山去攻打罗马的山口，就是这里！

　　我自己做过类似的蠢事。去里斯本的第一站，不是里斯本，不是马德拉，也不是美酒成河的波尔图，而是圣维森特角旁的萨格雷斯。那地方只剩下一个村，去的长途公车上只有6个乘客。路上，我对女朋友解释：圣维森特角是欧洲最西南端，萨格雷斯有欧洲第一个航海学院，恩里克王子从那里伸手指向东方，然后才有达伽马绕过好望角，去印度寻找香料的传说，才有伟大的麦哲伦……在那个荒凉多风、只有闲散葡萄牙大叔垂钓的海角，女朋友侧头问我：“就这儿？”

　　万物如流。木结构已经被时光、白蚁和火灾吞噬。石头建筑也抵不了时光。然而这些所在，还是勾引着我们去旅行，为什么呢？就为了他们还保留着的名字。只要巴黎还是巴黎，只要杭州还是杭州，我们就还得去那里，去看那些在书籍、绘画和诗歌里流传过的地名。

　　一个上海朋友，跟我说起他初次去日本的经历。在六甲山上看见甲子园时，他哽咽了；在大阪城公园看见丰臣秀吉的天守阁，他呆着不肯走；路过新宿歌舞伎町时，虽然时间紧迫、太太一直在催，他还是要进去，举着DV跑一圈儿，三十老几的大男人，热泪盈眶，最后在镜头前自己用手比划了“XYZ”。他跟我说起这个，自己摇了摇头。

　　“你都懂的哈？”

　　“我懂。不过跟别人解释起来就很费劲了。”

　　这些岁月的密码，这些时光里沉积下来的璀璨沙砾，这些非完成不可的心愿，一言难尽。这些事物无法解释，因为需要絮絮叨叨，谈论自己的一生。这是属于每个人的、独一无二的密码，每个人那一段只与时间相关的秘密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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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文 张佳玮

　　本文选自《ACROSS穿越》，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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