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威尼斯最远的距离，在朱代卡岛的背面

　　距离威尼斯最遥远的距离，不在天边，而是与本岛只隔着一条浅浅的运河，但却没人见过朱代卡（Giudecca）岛的第二张脸。

　　威尼斯的本岛，形状像一条鱼，而朱代卡和St. Giorgio Maggiore，则像一个有点过小的“盛鱼的盘子”，位于本岛的南面。将本岛与朱代卡岛分开的那条宽阔的水道，其实也是运河——朱代卡运河，比大运河宽了N倍，水也更深，显然是为了大型现代化船舶准备的。当船从外海进入泻湖的时候，人们会下意识地往右边看，去寻找总督府和圣马可钟楼的影子，甚至，连朱代卡的正面也不曾看到过。

　　朱代卡岛面对着本岛的那一面好看吗？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因为猛然看去，实在是平，即便把几座教堂也算上，也难以找到一个显眼的地标，就是库哈斯曾经提到过的“普通城市（Generic City）”，没有任何的特点。——当然，放在全球范围内是有特点的，但是在威尼斯的一系列岛中，又是显然最没有特点的，最“没用”的，仅次于更加不著名的Sant'Erasmo岛。

　　朱代卡岛的古名为Spinalunga，后来Giudecca的名字，有人推测是从“犹太人”转过来的。不仅仅是威尼斯，意大利很多地方，尤其南方，很多老的犹太街区都叫做Giudecca或者Judeca（南方方言比北方多J这个字母，甚至“我的太阳”那首歌还有那不勒斯“语”版和普通话版两个版本）。

　　但其实威尼斯的城市中心在北方，当年被禁止从事一二产而只能从事高利贷等金融性三产的犹太人是不会居住在人少且不方便贸易的南部的。而且，意大利的北方和南方，几乎是两个国家般的存在，南方有不少朱代卡，而北方仅此一家，古罗马谚语有“孤证不立”，因此岛的名字来源，也一直没有定论。

　　既然不是犹太人定居点，而且人烟稀少，那为什么还要挖朱代卡运河呢？原来，这里曾经是威尼斯有钱人的后花园，很多宫殿和私家花园都坐落在岛上，作为避暑、聚会等用。到了20世纪早期，朱代卡岛则成为了威尼斯重要的工业区，主要是造船业，因此在岛上也能够看到与英国工业革命时期蓝领联排住宅类似的街区，同样，由于当时没有集中供暖系统，每家的每间屋子都要有壁炉，因此屋顶上全都是烟囱。现在看貌似是“典型的威尼斯风格”，然而如果把说这话的人放在20世纪初，会不会觉得太离经叛道呢？

　　不会的。当年威尼斯并非现在“文化界的迪斯尼乐园”这样的相貌，而是一座被历史的车轮碾碎的废墟——除了历史，什么都没有。或者换句话说，穷得只剩下历史了。自从发现了新大陆，威尼斯的节点优势不复存在，从两大帝国边境的“倒爷”，变成了“三不管地带”，步履蹒跚起来。如果不是工业革命的副产品是旅游业，威尼斯也不会被“再发现”，成为各路文学影视作品里“西洋景”般的存在。

　　威尼托大区以制造业出名，主要是“第三意大利(Third Italy)”战略的功劳。这个概念最初是由经济社会学家Arnaldo Bagnasco提出，指20世纪70年代经济快速崛起的意大利东北和中部，以区别于经济较为落后的南方（第二意大利）和经济较为繁荣但20世纪70年代以后经济面临重重危机的萨伏伊-伦巴第地区（第一意大利）。但不算“岸上”的话，威尼斯自己的工业化之路只有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二战之后即开始衰退。工厂停工，或者搬到“岸上”，而蓝领也随着工作搬走，将城市留给了后来蜂拥而来的美国和日本游客。

　　在改造之前，朱代卡岛上的肌理也是北边楼房林立，而另一边的工业区布局松散。1995年，意大利政府花巨资对朱代卡岛的工业区进行城市微更新。更新的时候，为了与威尼斯古城的风貌协调，朱代卡运河一侧的老房子系数保留，而背对着运河，面向丽都岛的那部分，则一块工厂一块工厂地改建成住宅区。由于“没有土地”，因此也没有土地污染的问题。但厂区的烟囱还是需要保留的，这是同一个厂的工友们的共同记忆，在哪个国家都是一样的——无论在意大利还是中国，厂区改造的时候，下岗工人总是会说，都拆了吧，但是把烟囱/水塔/锅炉留给我们，就像给我们留个念想，还能记得我们是这里的人。

　　而最终改造成什么样子，还得由当地的经济说了算。对于人口不断从乡村进入城市的中国来说，高层住宅楼才能容纳更多的人口。而对于人口相对稳定甚至略降的威尼斯来说，与原先的尺度相同，或者再大一些，趁着人口越来越少，给留下来的人更好的居住空间才是首选，甚至还能再叫回来一些离开后对生活质量不满的人。因此只要建筑师再努力美化一些，朱代卡岛的工业区改造结果，最终就产生了这样一种新旧和谐的样貌。

　　与工业时代“城市的正义在于生产”相比，后工业时代的居住更加降调亲切的环境和更多的用以交流的公共空间。因此在改造的时候，各个居住区外都增加了步道，一条新的水系也被开凿出来，用以增加社交空间的“表面积”。虽然它们看起来都特别“高档”，但却是不折不扣的经济适用房，只是建筑师的设计和施工队的建设比较精细，配色比较讲究。——难道经济适用房因为是给穷人盖的，就要被设计得360度无死角地散发着穷气吗？不是的，让居住者的内心感到体面，也是提升自我认知的手段。

　　现在的朱代卡岛成为了一座安静的住宅区。大部分的旅馆都集中在“正面”，偶尔有一两个小客栈，位于更新区的边缘，推开窗，一半是老房子，一半是新房子。如果上到AirBnb上，也许会找到住在更新后的社区的机会，这才是最不“威尼斯”的，只关于朱代卡岛的正确打开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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